[夢遊埃及]
--徐志摩

龍舟畫槳
            地中海海樂悠揚;
浪濤的中心
            有醜怪奮鬥洶張;

一輪漆黑的明月,
滾入了青面的太陽——
            青面白髮的太陽;
太陽又奔赴濤心,將海怪
            澆成奇偉的偶像;

大海化成了大漠;
開佛倫王的石像
            危時在天地中央;
張口把太陽吃了
            遍體發駭人的光亮;

巨萬的黃人黑人白人
            蠕伏在浪濤洶湧的地面;
金剛般的勇士
            大倘步走上了人堆;

人堆裡呶呶的怪響
            不知是悲切是歡暢;
勇士的金盔金甲
                            閃閃發亮
            燁燁生火;

頃刻大火蟠蟠,火焰裡有個
偉丈夫端坐;
   像菩薩
   像葛德,
   像柏拉圖,
坐鎮在勇士們頭顱砌成的
蓮臺寶座;

                一陣陣駭人的金電,——
這人寶塔又變形為
        大漠裡清靜靜地
一座三角金字塔:
            一個個金字,都是
    放焰的龍珠,
            塔高一只高背的駱駝
            駝著個不長不短的
人魔——他睜著怪眼大喊道:——
「奴隸的人間,可曾看出
此中的消息呀?」

註釋:

[1] 這首詩寫於徐志摩1922年在英國留學期間,發表於1923513日《時事新報.學燈》。

 


 

[地中海中夢埃及魂入夢]
--徐志摩

        (埃及,古埃及!)
昨夜你古希的精靈,
灑一瓢黝黃的月彩,
        點染我的夢境

        (埃及,古埃及!)
我夢魂在海上游行,
聽波濤終古的幽騷,
        終古不平之鳴;

        (埃及,古埃及!)
我鼓夢棹上溯時潮,
逆湍險,訪史乘的泉源,
    遨游雲間宮堡。

       
(埃及,古埃及!)
在塵埃之外消遙,
解脫了時空的鎖鏈,
自由地翱翔;

       
(埃及,古埃及!)
超軼了夢境的神秘,
超軼了神秘的夢境,
        一切人生之迷。

        (埃及,古埃及!)
顛破了這顛不破的夢殼,
方能到真創造的莊嚴地,
凝成人間千年萬年,
凝不成的理想結晶體;

        (埃及,古埃及!)
開佛倫王寂寞的偶像無恙!
開佛倫王寂寞的理想無恙!
開佛倫王寂寞的夢鄉無恙!

        (埃及,古埃及!)
尼羅河畔的月色,
三角洲前的濤聲,
金字塔光的危顫,
人面獅身的幽影!
是我此日夢景之斷片,
是誰何時斷片的夢景?
        (埃及,古埃及!)

 


註釋:

[1] 這首詩寫於徐志摩1922年9月從英歸國途中,發表於1923年9月4日《時事新報.學燈》。徐志摩寫給伏廬(案:《晨報副刊》記者孫伏園, 1894-1966)的〈一封公開信〉中說:「我年初路過上海時,柯一岑君向我要稿子,我說新作沒有,在國外時的爛筆頭倒不少,我就打開一包稿子,請他選擇,看到《康橋西野暮景》(《學燈》七月七日)我就說這詩很糟,只是隨口曲,前面一段序,也是無所謂的(那時我正在看James Joyce轟動一時的Ulysses所以乘興寫了下來),不要登吧。後來也還是一起拿了去,陸續在《學燈》上發表。」

[2] 法國考古學家Auguste Mariette(1821 – 1881)受羅浮宮博物館委託,於1850年到埃及蒐集科普特文(Coptic)、古敘利亞文、古衣索比亞文的手抄本,卻意外發現古埃及遺跡,於是轉而致力於考古發掘,並認為埃及的古蹟應由埃及自身研究保管,1858年被埃及的統治者以司馬儀帕夏(Ismail Pasha)任命為埃及遺跡管理委員(Conservator of Egyptian Monuments)。1860年挖掘到著名的「開佛倫王」(Khafre, Khephren, or Chephren)座像,現藏於開羅博物館。

  


[金字塔]
--郭沫若
   
其一

一個,兩個,三個,三個金字塔的尖端
排列在尼羅河畔——是否是尼羅河畔?—— 
一個高,一個低,一個最低, 
塔下的河岸刀截斷了一樣地整齊, 
哦,河中流瀉著的漣漪喲!塔後洶湧著的雲霞喲! 
雲霞中隱約地一團白光,恐怕是將要西下的太陽。 
太陽遊歷了地球東半,又要去遊歷地球西半, 
地球上的天工人美怕全盤都已被你看完! 
否,否,不然!是地球在自轉,公轉, 
就好象一個跳舞著的女郎將就你看。 
太陽喲!太陽的象徵喲!金字塔喲! 
我恨不能飛隨你去喲!飛向你去喲!
 
其二

左右蓊鬱著兩列森林, 
中間流瀉著一個反寫的「之」字, 
流向那晚霞重疊的金字塔底。 
偉大的寂寥喲,死的沈默喲, 
我凝視著,傾聽著…… 
三個金字塔的尖端 
好象同時有宏朗的聲音在吐: 
創造喲!創造喲!努力創造喲! 
人們創造力的權威可與神祇比伍! 
不信請看我,看我這雄偉的巨制吧! 
便是天上的太陽也在向我低頭呀! 
哦哦,淵默的雷聲!我感謝你現身的說教! 
我心海中的情濤也已流成了個河流流向你了! 
森林中流瀉著的「之」江可不是我嗎?
 
1920年6、7月間作 


[罪惡的金字塔]
--郭沫若

心都跛了腳──
你們知道嗎?
只有憤怒,沒有悲哀,
只有火,沒有水。
連長江和嘉陵江都變成了火的洪流,
這火──
難道不會燒毀那罪惡砌成的金字塔麼?

霧期早過了。
是的,炎熱的太陽在山城上燃燒,
水成岩都鼓爆著眼睛,
在做著白灼的夢,
它在回想著那無數億萬年前的海洋吧?

然而,依然是千層萬層的霧呀,
濃重得令人不能透息。
我是親眼看見的,
霧從千萬個孔穴中湧出,
更有千萬雙黑色的手
掩蓋著自己的眼睛。
朦朧嗎?
不,分明是灼熱的白晝
那金字塔,罪惡砌成的,
顯現得十分清晰。

*這首詩是為大隧道慘禍而寫的。日寇飛機僅三架,夜襲重慶,在大隧道中閉死了萬人以上。當局只報導為三百餘人。

1941年6月17日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kamadeva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