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曉妝圖  (南京博物院藏,紙本設色,縱127釐米 橫43.5釐米)

清季揚州畫家在「揚州八怪」的盛名遮蔽下,聲名多隱沒不彰,太平天國之亂摧毀了南京的「京江畫派」,江浙士紳富豪避難上海促使「海上畫派」興起,更使揚州畫家式微,陳崇光復因個人因素的關係(下詳),更不為世人所知,但他有位知名的弟子,就是黃賓虹(1865-1955)。

陳崇光(1839-1896),初名炤,字崇光,又字若木,號櫟生、鈍道人,江蘇揚州人,因居揚州城西掃垢山旁,故又自稱「掃垢山民」,室名「一漚山館」,著有《一漚山館選集(詩集?)》。陳崇光本名陳炤,父輩原以賣畫維生,所以自幼即喜好書畫,愛畫人物,年少時家道一度中落,曾在泰州一家煙袋商店做刻煙竿花紋學徒,後在揚州教場街「大生裕旱烟店」旁擺攤,為客戶刻畫烟桿,當起雕花匠人,後來得到族兄陳虛白的資助,才得以研讀詩文、致力於學習繪畫。[1]

此時太平天國之亂爆發,太平軍於咸豐三年(1853)一月攻克武昌,而後棄武漢三鎮順江而下,於同年三月攻克南京,旋即定都於此改號天京,至同治三年(1864)七月城陷,太平天國滅亡為止前後凡十一年。在此亂世之中,陳崇光受到畫家虞蟾的賞識收為弟子,虞蟾參與太平天國革命,陳遂隨虞至天京(南京)繪製壁畫,並整理宋元古畫。太平天國滅亡後(1864年),陳崇光回到揚州,大概於此時改名以避禍,以崇光或若木行於世。這段時期,陳崇光成為畫匠,與友人沈福祥到各處畫土地廟。幾經顛沛流離,他在〈咏平山堂重建詩〉中寫道:「歸來獨鶴心猶苦,化去蟲沙血未乾,青鬢漸隨人事改,黃花遙指戰場看。」[2] 時年三十五歲。

不久後大概因友人推薦,陳崇光前往「皖中蒯氏」[3] 家中,成為門客,也得見許多宋元名畫收藏。此後大概躲過了清廷對太平餘黨的清算,陳崇光便回到揚州定居直到終老,成為職業畫家,到了五十歲左右,漸漸建立了繪畫的名聲,時常與揚州的文人以詩唱和,例如吳昌碩就曾稱讚他「筆古法嚴,妙意從草、篆中流出,于六法外又見絕技,若木道人真神龍矣」。[4] 光緒十三年(1887),二十四歲的青年黃賓虹來到揚州,師從四十九歲的陳崇光學習花鳥畫。後來黃賓虹名滿天下,為文稱譽他的老師「畫雙鈎花卉,極合古法,人物山水,各各精妙」。[5]

陳崇光晚年不幸得了「狂病」,「衣敝衣,履敝履,發長如囚,塵垢滿爪…所偕皆窮士,時集于煙寮酒肆間,不知其為誰也。」[6],不久竟在精神疾病的折磨下去世,僅得年五十八歲。

綜觀其生平起伏,陳崇光的父親是販賣字畫的小商人,故他年幼時得以耳濡目染,培養了對藝術的興趣,然而當他家生意失敗,他也只好轉而學習手工藝辛苦謀生,幸而受到宗族的資助,才得以讀書求學。清季的太平天國之亂更造成長江中下游社會的巨大變化,使陳崇光有機會正式拜師學畫,更進入太平天國在南京所建立的「朝廷」,接觸到宋元古畫等珍藏,並獲得繪製壁畫的寶貴經驗。然而太平天國覆滅後他又淪為亡命之徒,以寺廟畫匠的身分四處遊走。最後,陳崇光又幸運地成為安徽大商人蒯氏的家庭畫師,恢復了較穩定的生活,並重新建立名聲,又意外地觀賞了東家的宋元書畫收藏。他在晚年回到故鄉楊州,以賣畫維生,進入了文人與畫家的社交圈,也得以收徒傳授畫法,後來雖因病而潦倒而死,卻也以畫留名不枉此生。

由此可見,清季的內憂(太平天國)、外患(歐美入侵)雖然造成很大的破壞與混亂,但戰爭與開港,也促進了長江中下游的社會階層流動、財富與知識的重新分配與市場經濟的繁榮。陳崇光雖然始終沒有成為書畫的「大名家」,卻也以工商階層的身分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機會,憑著自身的能力也憑著機遇,學習、繼承了寶貴的宋元文化遺產,又因市場經濟的繁榮,得以成為職業畫家,並晉身中國傳統士大夫文人畫的高雅社群。


註釋:

[1] 參見:王澄 主編,《揚州歷史人物辭典》,(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頁396-7。陳玉堂 編著,《中國近代人物名號大辭典》,(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頁527。梁劍銘,〈沉雄渾厚陳崇光〉,《石獅日報》,2003年6月11日 第17版。
[2] 轉引自:梁劍銘,〈沉雄渾厚陳崇光〉,《石獅日報》,2003年6月11日 第17版。
[3] 黃賓虹,〈近數十年畫者評〉(1930)中云:「陳若木(崇光)…因客皖中蒯氏家,多見宋元名人真跡,沈雄渾厚。」「皖中蒯氏」可能是指清季民初蒯壽樞的家族,但筆者尚無法確定。案,蒯壽樞,字若木,安徽合肥人,年輕時留學東京,擔任過東京中國青年會幹事,於1903年組織「拒俄義勇隊」抗議俄國進兵東北,後任國民黨政府駐日學務總裁。蒯壽樞亦為收藏家,他的書畫收藏,大多鈐朱文長方印「禮鄉府君遺物」和「蒯壽樞家珍藏」,且多同時鈐兩方印,由此推測其部分書畫承襲自其父的收藏。有趣的是,陳崇光亦字若木,其弟子黃賓虹皆以陳若木稱之,不知此與蒯壽樞之字「若木」有無關聯。當然,清人字「若木」者甚多,以上僅係筆者臆測。參見:黃賓虹,〈近數十年畫者評〉、蘇庚春,〈近代畫苑雜識〉、成春到,〈再談《辭宴帖》真偽〉。
[4] 轉引自:梁劍銘,〈沉雄渾厚陳崇光〉,《石獅日報》,2003年6月11日 第17版。
[5] 黃賓虹,〈近數十年畫者評〉(1930)。
[6] 轉引自:梁劍銘,〈沉雄渾厚陳崇光〉,《石獅日報》,2003年6月11日 第1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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