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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立志要捕獲神妙的「遠方小海豚」於詩海之中的小人物,我一直在尋找定義小海豚創作的方法…最近我似乎已經發現如何在文學批評上定位「神妙」的小海豚了,這種捕獲方法是,既然我無法直接捕獲小海豚,那我就先捕獲一隻類似的A,然後觀察A的習性與追蹤A的寫詩淵源,以此來推斷小海豚的寫作風格。(「小海豚」是詩人侯馨婷自己取的暱稱,她在BBS上的ID是thorn)

上述這個倒楣的A,被我認定長得很像小海豚的A,據說其風格是衍生自維多利亞時期的詩歌韻律風格(如Lord Tennyson, Robert Browning)以及美國詩人愛倫坡(Edgar Allan Poe),其天真風格則可追溯到William Blake。當然,上述四人與小海豚並無直接關聯,但給了我一些思考的線索…試引幾段針對A的評論,看看是不是很像在評論小海豚:

「但她已被評論家謹慎地對待;他們將她描繪成一位天真的作家,其詞隨性,其技天成。這顯示出她假裝天真,成功地塑造了自己的公眾形象......她不但隱藏了自己的博學多聞,更重要的是,隱藏了她對傳統的或文言的韻律形式的倚賴。」

(But she has been treated cautiously by the critics; they portray her often as a naive writer whose expression was spontaneous and whose skills were fortuitous. This reveals the success with which she projected the mock-innocence of her public image......She concealed not only the breadth of her reading but, more important, her dependence on traditional or literary rhythmic models.)

她的詩題更加顯示出她的風格,她善長寓新意於陳腔濫調與俗言套語中,她奇妙的感知,以及她對多愁善感的字句的俏皮用法切除了濫情。

(The titles tell much about her style, her skill at re-animating platitudes and trite phrases, her sense of wonder, and her sly use of sentimental material to undercut sentimentality.)

她的作品最大的特色就是韻律節奏,一種口語的節奏自然地在詩的節拍中溜來溜去,這種韻律感如此強烈,凌駕於文法結構的考量之上--因而找到了新形式,新語調。語言因此從傳統的束縛中解放,代之以一層細薄的新韻律,打油詩式的押韻,諧音, 以及口語的語調,使其能表現出在更傳統的字句用法中無法展現的特殊性--當然, 她失去了某些形式上的效果。

(The most striking characteristic of her work is the rhythm, a speech rhythm slipping naturally into metre and out again, a rhythm so strong that it overrides considerations of syntax structures--finds new forms, new tones. Language thus released from traditional bonds and held tenuously in new bonds of rhythm, doggerel rhyme, assonance, and tone of voice, becomes capable of a range of expression unusual in more traditional usage--though she forfeits certain formal effects, of course.)

她如何以語言本身為過時的詩的語言注入新生命?答案就是她的幽默感--不是反諷而是機智,機智恢復的語言的活力,使字句重新充滿意義。 如果某人悲傷地說「嗚呼」,這是老套。如果某人俏皮地說「嗚呼」,如果使用得體的話,則幽默與哀悼並存。她的幽默感贖回了過時的語言。她的詩中總是天外飛來一筆淘氣的文字誤用或現代的生活口語,而且總是效果十足。

(How dose she manage to revitalize an outworn poetic language by means of the language itself? The answer lies in her humour--not irony but wit which refreshes the language and makes it meaningful again. If one says 'alas' glumly, one is being banal. If one says 'alas' slyly, the humour and the lament coexist, if the context is correct. Her humour redeems the outworn language. The unexpected intrusion into her poems for arch malapropisms and modern colloquialisms is often effective.)

(引自: Michael Schmidt, An Introduction to 50 Modern British Poets, London: Pan Books, 1979.)

以上幾段引文,其實在評論英國女詩人Stevie Smith(1902-1971)的作品,但我相信熟悉侯馨婷作品的讀者會發現,這幾段引文分析出的風格與侯馨婷的詩驚人地相似。所以我很偷懶地引用以上幾段評論,作為分析侯馨婷作品的指南。由於本文目的不是要討論Stevie Smith的作品,在此僅翻譯一首Stevie Smith最著名的作品,供讀者參考一下她的詩句中「口語」、「音韻」與「雙關」的風格,尤其是帶有黑色「幽默」成分。

[不是在揮手而是溺水了]
--Stevie Smith

無人聽見他死前的叫喊
可他仍在哀鳴著:
我離海岸太遠超乎你們意料
不是在揮手而是溺水了

可憐的家伙,他以前總愛鬧著玩
但現在他快溺死了
一定是太冷了造成他心跳衰竭
他們說

噢,不不不!海總是太冷
(將死之人仍然在哀鳴)
這一輩子我是游得太遠太遠了
不是在揮手而是快溺死了

[Not Waving but Drowning]

Nobody heard him, the dead man,
But still he lay moaning:
I was much further out than you thought
And not waving but drowning.

Poor chap, he always loved larking
And now he's dead
It must have been too cold for him his heart gave way,
They said.

Oh, no no no, it was too cold always
(Still the dead one lay moaning)
I was much too far out all my life
And not waving but drowning.



thorn的〈小人書〉是一系列古靈精怪又充滿童詩趣味的情詩。我起先以為是童詩,因為「小人」很自然地令人想到兒童,而且thorn本人也承認「小人」是從日文漢字借用而來,意思就是小孩。不過,讀完一系列的作品後,就會發覺童詩只是形式,其內容是情詩。詩中的主題與劇情呈現出戀愛中返還兒童時代那種天真想像而充滿憧憬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狀態下,詩中敘事的語言也回歸到牙牙學語的時期,充滿創造性的錯誤與多元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thorn表演揣摩了上述的心理狀態而進行詩的想像,並表演揣摩了上述的語言狀態,以特殊的敘事方式將其想像化為詩句。可以說,〈小人書〉展現出thorn最具代表性的語文風格。
〈小人書〉主要在創造字形與音韻的特殊形式趣味,但並不表示其內容不值得思考。事實上,詩中甚至涉及現實政治與社會的批判,例如,〈小字過敏症〉:

[小字過敏症]

有個小人國
流行個怪病

在這千萬不能說..小

說了小花,小花就縮小
說了小雨,小雨就變小
說了渺小,感覺就更渺小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不見的小人國

為了讓人家比自己小
全得了"小"字過敏症

-小人書-t6000828

這首詩中創造了童話般的世界觀,一個被別人說「小」就真的會變小的國度,於是「小人國」陷入人事物都不斷變小的窘境。置身在「小」國、「小」台灣島,很自然地感到這種「怪病」也在週遭傳染著。缺乏外交關係、缺乏國際舞台與定義複雜模糊的國家認同,不就是一種「小字過敏症」? 當我們懼怕「變小」而產生了政治與社會上凡事自我膨脹的傾向時,更應該反省類似「說了渺小,感覺就更渺小」的論述中似是而非的迷思,這樣才能正確地面對自己與他人的「大小」,並保持自己的尊嚴與平衡。
這首詩是不是情詩呢? 應該也是情詩,戀愛中返還兒童的狀態,尤其是情人在戀愛中容易依賴與尋求保護的心理,很容易讓自己「變小」或被自己的伴侶「變小」,總之是弱化了自我來配合伴侶。這雖是甜蜜的感覺,可是若對「小」字過敏的話,也可能帶來挫折與厭惡的感覺。

[犧牲小鵝完成大鵝]

大鵝:趕快犧牲
小鵝:不要
大鵝:趕快
小鵝:不要不要

啪~
大鵝給了小鵝一個結實的翅膀

小鵝裹著臉滾了好幾圈圈
趴在地上唉:你你你打我

大鵝:叫也沒用啦!
沒鵝敢說話的啦!
   
-小人書-t13010323

「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是中國社會的「傳統美德」。這首詩看似荒誕不經的玩笑,其實是頗有意義的諷刺。首先,漢字中「鵝」是由聲符「我」與義符「鳥」所組成的形聲字,也是可以曲解成「我」化為「鳥」的狀態,並以「鳥」的型態來思考。如此一來,這首詩是以童趣的方式,表現團體對個人的壓力或自我的兩個層次的掙扎。將「小我」具像化為「小鵝」,而現實生活中的大鵝,還真的滿好鬥,不好惹呢!

[小果子貍]

小果子貍愛著那樹上的果子
小果子離不開樹

小拳頭鎚醃成他身上的甜漬
小拳頭裝不了醋

小心眼兒存了個啷噹的肚子
小心眼填不滿豬

小果子貍怨著那樹上的白癡
小果子落下來哭

-小人書-t14010526

這純粹是一首「裝可愛」的情詩,但因為其用字和語感真得太可愛了,所以還是質得一讀。充分地表現出女性在戀情中嬌嗔吃醋的小拳頭與細膩哀怨的小心眼。

[胡椒]

ㄟ:我有理性思考
ㄏ:妳的理性隨時可以裝到我的口袋

我決定把你看成一塊沙朗
你決定把我變成一罐胡椒

你說來,撒一下嬌 
我 就 來

拼命撒嬌撒嬌撒你受不了的椒
千千萬萬飛在空中的胡椒小人

就是我,請一口氣全部吃掉

-小人書-t3000826
 
將「ㄟ」與「ㄏ」相對,令人想到「司」與「后」的相對,漢字中有許多這種字型相反、字義相合的對偶。全詩的重點是諧音「撒嬌」與「撒椒」,並製造出「拼命撒嬌撒嬌撒你受不了的椒 /千千萬萬飛在空中的胡椒小人」這種繚亂氣氛。首段的對話:「我有理性思考」與「妳的理性隨時可以裝到我的口袋」也饒富意味,觸及了所謂女性在愛情中缺乏理性、所謂男性自以為是的理性,以及「口袋」所暗喻出的金錢與溫暖等等戀情中的問題。

[溫馨的涼亭]

男生說:妳像個溫馨的涼亭

女生嘆口氣
想..如果
你真捨得放手
就是一把傘

而那一天下雨
拿走傘的人躲進咖啡館
離開時
又忘了她
   
她就一直待在那
等著認領

滴水滴水滴水
滴到乾了..想
   
..晴天雨天都無關

-小人書-t5000828

第一次在貓空詩版看到這首詩時,我曾在版上提了以下的問題︰

「如果涼亭是被動的,只是男人生命之旅中一個歇腳點,那麼雨傘或許才是男人終身相隨的物件,男人"捨得放手",如何使"涼亭"轉化為"雨傘"? 這令我好奇而不解。傘可以遺失,可以轉贈,相借,頗有興味之象徵。但此處之"拿走傘"是指什麼? 是指從涼亭轉化為傘? 還是另有所指? 滴水滴到乾,十分動人。似可指淚水或心血...不過,假如"下雨"象徵愛情發生的某種狀態...雨水又代表何事何物? 頗值得推敲。"晴天雨天都無關"之結語十分瀟灑,涼亭暗含乘涼之意,可溫馨又似乎與躲雨有關...亭和傘本來就是晴雨兩用...而這意味著有兩種類型的愛情嗎? 如果是,又是怎樣的兩種愛情? 兩者是否糾結在一起呢?」

現在想想,這首詩其實是嵌字詩。此外,既然thorn有自己的「邏輯」,我又何必硬是要逆著(我想像中的)作者的心意來閱讀這首詩呢﹖

[狗狗與男人]

上帝:我把男人的一根肋骨取出來
   
狗狗:給我給我給我

男人:可不可以再換一根
放大五十倍也白皙美麗無毛孔還有等等等

肋骨:當了女人才知道男人這麼麻煩等等等
等等等

等到不等了

很多覺悟的女人

從此抱著狗狗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小人書-t8000907

又是讀了笑到不行,卻邏輯拐了好多彎的作品。當女人抱著狗時,狗、女人和男人有什麼關係? 好複雜…可能只有聰明又愛狗如陳文茜才能解答!

[小心距離]

小心保持一點距離

一隊螞蟻工兵拉繩測量報告
這倆人的距離可以砌萬里長城

而一隻無所事事的食蟻獸
散步到城外
不管工程進度
親一下   
就黏住
什麼水泥磚塊都和稀泥

你ㄉㄚ嘛好了
只夠剔牙啦,小心

-小人書-t4000827

很直覺地將「這倆人」解為情侶,情侶很需要「小心保持一點距離」。至於螞蟻與食蟻獸只是用來搞笑的,但真的很好笑--我是說情侶的互動距離。

[可頌與長出小惡魔角的可頌] 

長出小惡魔角的可頌
還是一樣好吃唷

可,thorn不長在玫瑰花包的餡裡
也不長在麵包店裡蓬鬆

烤火如芒刺在背
可,thorn想拔腿就跑
頌揚如聖歌飄著酥脆金黃
   
可頌的造型很牛脾氣
瞪著不可人的全場沸騰
   
誰想惹嗯~
天使剛剛咬了一口烏青
還說不痛苦不痛苦

可得,自己分別喔

-小人書-t15020204

我懷疑自己是否沉溺於膚淺好玩的詩句裡,而失去對詩的虔敬與嚴肅評鑑的能力。不,〈可頌與長出小惡魔角的可頌〉決不是嚴肅深刻的佳作,但的確是輕鬆有趣又有創意的習作。詩帶來的的「教化」與「喜悅」同樣重要,若只有深刻嚴肅,會使詩無聊而疲乏。就詩論詩,就形容「可頌」的詩而言,此為佳作,因為thorn的「可頌」更可愛,促進食慾。

thorn詩引自: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HThorn/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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