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世紀最卓越的女詩人之一,伊麗莎白.碧許(Elizabeth Bishop, 1911-1979)的作品,在東華大學英語系曾珍珍教授的翻譯下,優雅地介紹給國內的讀者。碧許師事「意象派」(Imagist)的女詩人瑪莉安.摩爾(Marianne Moore),與「告白派詩人」(Confessional Poet)的領袖羅勃.洛爾(Robert Lowell)結為終身摯友,第一本詩集《北與南》(1955)甫出版,就榮獲普立茲獎(1956),此後長期旅居巴西,寫作力求完美,甚少發表作品,卻獲獎無數,成為美國「詩人心目中的詩人」。晚年碧許在哈佛大學教授詩學,死後聲譽益隆,然而她在熱門的「意象派」與「告白派」之間另闢蹊徑,所以國內的讀者對她比較不了解。

對愛好英美現代詩的讀者而言,碧許晚年的名作〈一種藝術〉(One Art),是必讀的經典:「失落的藝術要精通並不難;/ 好多的人事物本來就打定主意 / 要失落,失去它們因此不算災難」,幾乎可以朗朗上口!可是碧許真正潛心凝鑄的詩集,如《北與南》、《客中問》、《地理III》,卻因詩中深邃的自然與人文體驗,與豐富的地理與文化知識,令讀者卻步、譯者躊躇。

曾珍珍教授的中譯本適時出現,不但選譯了碧許的30首名詩,對詩背後的典故詳加註解,還編輯了碧許的年譜與著作目錄,並翻譯了碧許的好友、諾貝爾獎詩人帕茲(Octavio Paz)精闢的詩評;精巧的翻譯與紮實的研究兩相兼顧,不啻為碧許的詩提供了最好的導讀。而身為一位與詩人「對話」的譯者,曾女士重新體驗了台灣的海岸,她說:「讀她的詩,無數漫步在太平洋濱的早晨,我學會更細微地去辨聞海風,感受海上曦光的色彩變化…碧許的詩教我如何藉著用心觀察,重新回到詩歌文本企圖捕捉的真實自然。」這美麗的體驗透過翻譯反饋給了詩人的作品,也造福了廣大的讀者。
  
 
碧許出身於美國麻州富有的建築師世家,但年幼喪父,母親受此刺激長期在精神病院療養,後亦早逝。她如同孤女在加拿大「新蘇格蘭」(Nova Scotia)的外祖母家與美國波士頓市的姨母家長大,後就讀於紐約州的私立女子維薩學院(Vassar College),此時她的祖父母亦相繼過世。或許是不幸的成長經驗,養成了碧許漂泊四方的個性,當她成年後能動支遺產時,她開始四處旅行。正如碧許的傳記作者布萊特.米勒(Brett C. Miller)所言,她是「一個不時離鄉背井的人」(a chronically displaced person),旅行的足跡西起西雅圖,南經亞馬遜河、巴西與巴塔哥尼亞島,東至摩洛哥、希臘,北到列寧格勒。事實上碧許更愛旅居,「她寧可待在家裡,『無論家在何處』」,她曾在佛羅里達的風景勝地「西灣」(Key West)前後居住了九年,後來旅居巴西近二十年。

碧許終身為氣喘病所苦。1948年碧許在紐約認識了巴西的女建築師羅塔(Lota de Macedo Soares),1951年碧許到巴西里約旅行時,羅塔邀她到里約附近的彼得羅保利斯(Petropolis)小住,但她卻不幸氣喘發作生命垂危,後在羅塔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女詩人愛上了羅塔,也愛上了巴西的風土人情,於是碧許改變行程與羅塔同居,在巴西一住就是二十年。在寫給羅勃.洛爾的名詩〈犰狳〉(The Armadillo)中,碧許描述了巴西當地類似於「放天燈」的習俗:「升空後難以辨識 / 是火籠抑或星星—— / 該說行星吧!——色調鮮明的:/ 沉落中的金星,或火星,/ 或那顆淡青色的。隨著風飄,/ 閃爍不定,顛撲翻騰;/ 風止時則航行 / 在南十字星的風箏翼肋間,/ 飄遠了,越飄越小,莊嚴地 / 不疾不徐地拋開我們,/ 或者,在從峰頂吹來的落山風中 / 剎那間變成禍首。/ 昨夜又有一顆大的墜毀了。」這似乎可以解讀為碧許對詩人的人生期許,正如孤高脫俗、奮力向上探索、卻終將殞落的「天燈」。

犰狳 (Armadillo)

 
事實上,碧許晚年染上酗酒的習慣,回到美國教書又另結新歡,後來雖百般安慰羅塔,但羅塔竟為她自殺身亡,新的女友也棄她而去,讓碧許飽嚐「失落的藝術」的痛楚,讓她寫下「——就連失去你(那老愛說笑的聲音,一道手勢 / 是我深深愛著的)原諒我不說謊。顯然 / 失落的藝術要精通依舊不難 / 即使看起來好像(寫出來吧!)好像一場災難。」不過,布萊特.米勒評價碧許的人生,「不是段失敗與失望的故事,而是活了下來乃至於功成名就。」

文學評論家哈洛.卜倫(Harold Bloom)則認為:「碧許無疑地立足於美國詩的傳統中,這個傳統始於愛默森、維里(Jones Very)、狄瑾遜,集大成於佛斯特以及史蒂芬(Wallace Stevens)與摩爾(Marianne Moore)。這個傳統不是以誇張的修辭,而是以文以載道的立場所著名。」碧許一生只發表過八十七首詩,可見其創作態度之嚴謹。詩人帕茲形容她的文字「清新、澄澈、可以瓶供」。碧許在接受訪問時曾說過:「有些批評家說我只不過是個擅長描寫的詩人,我認為這沒什麼不好,如果你的確描寫得很精到。」在問到僑居巴西對寫作是否有幫助時,她表示:「不,我不認為居住在國外有這效果。不管你身在何處,你都必須親自去發現竅門,懂得如何錘鍊自己的藝術。這竅門你也可以在本國本土,甚至足不出戶,就在自己的書桌前發現,即使環境看起來時在一點都不浪漫。」

碧許晚年最後的寓所,其陽台可以俯瞰整個波士頓灣,以及童年和姨母住過的兩處地方,客廳裡擺設著一面巨大的威尼斯鏡子,牆壁上與玻璃櫥櫃中裝飾著世界各地的紀念品,彷彿她足不出戶仍能四處旅行。研究碧許的文學評論家海倫.文德勒(Helen Vendler)稱讚她的故居如其詩文,每個角落都佈置得非常細膩。或許讀碧許的詩集也是這樣,優雅、精緻、風景秀麗,彷彿足不出戶仍能四處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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